窝阔台如果没有死，欧洲会发生什么变化？ 试从经济、政治、社会三方面分析。"这是美国高中的考题。同样范围，中国的考题却是："窝阔台死于哪一年？最远打到哪里？"两者之间的差别，不仅是深度，还有广度，就在思考力。

　　教授"教"教授的场面，并不常见。而且，主题是怎么教书。

　　十二月六日，上海今年冬季第一波寒流来袭，清晨摄氏四度的复旦大学校园里，五十七位特殊的"学生"安安静静在教室预习资料，准备第一天的课程。他们分别是来自两岸三地、新加坡杰出的商学院教授。大学教授这样一起"上课"的划面少见，来教这些大学教授的老师自非寻常之辈。今年六十九岁的山姆．海斯〈Samuel Hayes〉，已在哈佛大学商学院任教三十五年。应趋势科技基金会之邀，哈佛共派出三位资深教授，主持为期四天的讲座。

　　哈佛商学院成立近百年，首度飞越半个地球，到亚洲传授个案教学法。这项合作将延烧半年，跨海峡两岸同步推动。明年五月，哈佛教授们还要飞到中国。主持哈佛个案教学种子计划的汤明哲教授说，谁请得动哈佛教授？以前，要请哈佛退休教授，一天没有五万美金根本别谈。哈佛的个案教学享誉全球，美国五百大企业执行官，有五十七位是哈佛ＭＢＡ。亦即，每九位美国大企业执行长就有一位是哈佛ＭＢＡ，远高于第二名史丹佛大学的十五位。

　　 "我们常常在想，为什么趋势招募了很多亚洲一流学校的优秀毕业生，但他们在提出想法和观点上，却无法跟我在美国的普通员工相比？"促成此事的趋势科技董事长张明正，在前年去哈佛一个多月时，得到解答。

　　汤明哲：中国没有思想家，已落竞争劣势

　　他原本以为，经营趋势十五年，没有人会比他了解趋势。但是几堂课下来，他发觉哈佛ＭＢＡ学生提出的问题、提供的观点，都是过去他从来没有想过的，越听越冒出一身冷汗。

　　"中国只有doers〈实干家〉，没有thinkers〈思想家〉。在讲求创新的时代，中国已经落入竞争劣势。"台大国际企业系教授汤明哲指出。因此，张明正希望引进国外大力推动的Critical Thinking（批判性思考），借着哈佛的个案教学法，让华人地区从商学院到企业界，不仅要行动，更要思考。

　　思考，谁不会思考？但就像"呼吸"与"深呼吸"的差别，面对现代多元社会的种种信息，思考已不能停留在单点、浅层、浮面、天马行空的思考。

　　一九七○年代，美国洛克斐勒基金会在一项美国生活人文研究报告中强调：教育部应订定"批判性思考"为个人基本能力之一。美国总统克林顿在一九九四年签署"美国教育法案"〈Goals 2000: Educate America Act〉，正式将思考列入全国性的教学目标。美国陆军为了避免上级权威领导而一时误判，更在陆军推动批判性思考。

　　不只美国，到南半球的纽西兰，在第二大城基督城也能看到老师"教"老师的画面。主题还是思考。

　　穿过Eastern Hutt School小学的矮墙，走入一间里头摆着成人桌椅的教室，墙上贴着六顶"思考"纸帽图样。校长Dianne Patterson解释，这是专教思考策略〈thinking strategy〉的教室。全校三十二位老师，每周一次轮流来当学生，上"如何教孩子思考"的课。这份 thinking strategy共有六种思考技巧：

　　一、好的想法：这么想，有什么好处？

　　二、坏的想法：这么想，有什么坏处？

　　三、思考如何思考：想想看，这件事，到目前为止，我们想到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接下来，我们该往哪个方向思考？

　　四、信息：往某个方向思考，我们有哪些已知信息？还需要些什么信息？

　　五、新想法：能否有不同的看法？

　　六、感觉：如果这样我的感觉如何？

　　香港、新加坡已开始推动思想教育

　　西风东渐，亚洲的香港、新加坡也在二十一世纪开始推动思考教育。

　　前新加坡总理吴作栋在一九九七年第七届"国际思考会议"上，提出未来的教育目标：思考型学校、学习型国家〈Thinking Schools, Learning Nation〉。自二○○○年以来，新加坡教育部已推展一个包含加强批判性思考能力的"工作计划"，在小学中年级以上实施。

　　香港的做法更为积极。教育统筹局的课程改革短期目标（二○○一年至二○○六年）中，优先培养学生的共通能力（即沟通能力、批判性思考能力及创造力等）融入现行科目或学习领域中，以提高学生建构知识的独立学习能力。

　　根据教育统筹局委托香港城市大学作的调查显示，课程改革工作推行至今已见成效，超过七○％小学校长及五○％中学校长认为学生在沟通能力、独立思考能力、学习动机、创意等方面都有明显进步。

　　中国教育受到考试主义影响，教育多为知识的灌输、死记，而欠缺"高层次思考"──批判性、创造性思考的能力。台湾台北师范学院前校长张玉成在一九九二年发表的《国小语文科实施批判思考教学之实验研究》中指出，教师发问的内容属于认知记忆性的题目占八八．六％，推理、创造性题目占九．二％，批判性题目只占二．二％。

　　西方企业：向莎翁请教管理

　　然而西方企业己开始向莎翁请教管理，印度高哈蒂大学( Gauhati University)英语系主任，他曾讲："上帝在创造莎士比亚时，花费了双倍力气。"这句话象征着莎士比亚对全世界的影响何其深远。在莎翁的作品中，他触及了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商业领袖们可以通过研习其著作，获取有价值的见识。

　　莎士比亚在作品中创造了宇宙的一个微观世界，充盈着饱满的智慧以及对人性微妙处的卓见。他的作品如同一张经纬交错的织物，涵盖诸多重要主题，以一种寓教于乐的方式展示给读者，无论富贵、贫穷、愚鲁抑或聪慧，这正是莎翁的力量。

　　莎士比亚的天赋，部分在于他能够把社会各层联系起来，并且展现其中的这些联系，而从不去迎合或是削弱其艺术的生命力。

　　莎士比亚勾勒出一系列人物，从流氓、小丑到商人、贵族[有时混淆他们的界线，创造出一个贵族流氓，如理查德三世(Richard III)]，他不仅体现对人性的深刻评价与理解，还清楚地描述其中蕴含的主题。这些主题所拥有的共同特点使得它们在400年后仍然经久不衰。

　　在他的作品中，诸如嫉妒的破坏力、公正的基础及背叛的动力这些主题，与爱的本性（和自私相对）、宽容的美德及团体的伟大价值等更为积极的一些研究相辅相成。

　　莎士比亚教导我们领导与忠诚、荣誉与责任以及它们的对立面。在他的作品中，我们能遇到适用于今天企业家的一些提示：

　　"疑惑足以败事/一个人往往因为遇事畏缩的缘故/失去了成功的机会。"[《一报还一报》((Measure for Measure))

　　在美国《萨班斯-奥克斯利法案》(Sarbanes-Oxley) 等立法试图遏制"伪造账目"（creative accounting） 之际，在公司丑闻曝光的余波中，我们值得回味同一部剧中提出的至理名言：

　　 "我们不能把法律当作吓鸟用的稻草人/让它安然不动地矗立在那边/鸟儿们见惯以后/会在它顶上栖息而不再对它害怕。"

　　其他主题也再三出现，比如领导者应该尽职尽责（以及他们的不尽职造成的社会代价）。这些关于管理和社会责任的议题（时至今日）仍至关重要。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好的统治者凭借智慧和关爱国民来管理国家；国民也会相应地理解自己在社会秩序中的身份和职责。

　　相反，糟糕的统治者以他们的拙劣判断甚至是邪恶意图败坏了整个国家。理查德(Richard)三世对胆敢阻挠其野心的人耍弄阴谋，其计谋残酷无情到病态的地步。在《哈姆雷特》（Hamlet）中，我们看到残忍的克劳狄斯(Claudius)是如何篡夺了王位，结果埋下混乱的祸根。由于他的轻率无知，不仅自己终尝恶果，也使身边的臣子因处于极度"腐败"的丹麦而遭受痛苦。莎士比亚通过该剧的结局暗示，丹麦王国将恢复正常，回归"生命大链条"(Great Chain)的正常秩序。但是，太多的杀戮已经发生。

　　哈姆雷特的角色也阐明了对现代经理人很有助益的另一种见解：通过克制自己不用实际行动去对抗克劳狄斯，而是与自己辩论，哈姆雷特揭示了疑惑使行动瘫痪的道理。今天我们也许会说，该角色表明人们在信息严重不确定的环境中无力做出行动。换句话说，哈姆雷特很可能会在更深奥的投资领域损失大额资金。

　　在莎士比亚的故事里，如果领袖们将自己置于至高无上的地位、不采取行动或行动草率、抑或是不能区分建议的真假，他们可能会遭遇折戟沉沙的下场。最后一个例子出现在悲剧《奥塞罗》(Othello)中，在故事里，奥塞罗没有发现建议者埃古(Iago)在操纵他，而满怀复仇之心的埃古精心策划了奥塞罗和他身边所有人的毁灭之路。该剧送给当今领导者的教训是，寻求英明且多样化的建议。

　　考试主义影响　中国教育欠缺高层次思考

　　 "我们过去的教育，常让小孩套公式解决问题，以后没有公式他就解决不了。"台湾中央研究院副院长曾志朗表示，"再多的棋谱也是不够，因为每天都有新的棋局。"他指出，事件的发生，绝对没有金科玉律，所以任何人考虑事情不能一成不变，"它（批判性思考）是一个动态的思维，只有一个原则，但是执行会跟着情境而变。"

　　对企业来说，那个原则就是企业逻辑。在此基础上的批判性思考，更是创新的基础。"企业竞争要差异化，差异化靠创新而来，但是创新有没有道理？"汤明哲表示，创新有两种，一种是wild imagination──"野猫式的创新"，天马行空；一种是"有纪律的创新"，从头到尾有一套严谨的企业逻辑，以及接下去该如何做的思考。

　　逻辑推演能力强的张明正说，过去虽然创业成功，但是思考策略时，没有一定的章法。公司小的时候，做得不对可以马上改；但是公司大了以后，就吃到苦头。"就像舞龙一样，我这个龙头今天转这边，明天转那边，龙尾在后面跑一大圈都还跟不上。"他虽然开始看书，了解企业策略也有一套逻辑，而非数学的一加一等于二，但是一直没有参透其中道理。

　　直到他去哈佛上课，发现个案教学所用的批判式思考，让学生不是只在找答案，而是运用逻辑把情境做"因式分解"──例如鸟会飞，原因可能有羽毛、体重、风等等。把每一项基本元素分析完后，再把直觉放进消费者的文化、行为心理。全世界市场那么多，不能单靠他想，所以他又开始藉助市场分析、当地经理的看法。"让我的龙尾〈中级干部〉一起参与决策是最大的收获。"

　　个案教学　要绞尽脑汁，提升思考程度

　　中国企业家中，前飞利浦全球副总裁罗益强是一位"批判性思考"的高手。他三十多年前到飞利浦应考的时候，面试时还透过翻译，但是独具慧眼的荷兰经理方培汉发现，"我可以感受到他理路清晰、逻辑思考超强。直觉告诉我，他就是我要的人。"

　　罗益强如何思考公司决策呢？他说，大公司各种信息就多，信息来了，你要做结论，有些信息你就把他给删了，有些就把他归纳，决定未来的发展方向就是这样。他指出，一个本地的管理者，就是把他本地所看见的business oportunity〈商业机会〉跟总公司要发展的方向聚合起来，并去说服所有决策圈的人。因为一个大公司，不是一个人做决定，而是一群人做决定，一定要有共识才行。"要能够把所有参与决定的人，调到同一个方向。"

　　 "外国大学要你绞尽脑汁，让你思考程度再往上移高一层，中国的大学教育太像职业训练所，工作也只有要你绞尽体力，没有绞尽脑汁。"汤明哲表示，个案教学，可以让学生绞尽脑汁，又可以训练逻辑思考、批判性思考能力，"教了二十年书，我这两年感触特别强烈，个案教学还可以救中国的学生。"

　　未来已到眼前　知识蓝领将贬值

　　让全班为了"要不要为了未知的利益，放弃眼前可以保证的利益？"辩得不可开交的"始作俑者"──汤明哲，最后告诉大家，"你们的理由通通都对，通通都存在。"

　　他说，这个个案他在大陆讲过，那些国营事业主管下课后到教室外抽一根烟，回来很快就说"接了。"为什么？"现在产能利用率才百分之七十五，不接，怎么养员工？"那品牌价值降低怎么办呢？"唉！那是国家的事。"

　　他也到香港讲过这个个案。"香港学生一个个都拿出计算器，每一个数字都算到小数点第二位，然后告诉我，接了。"那品牌价值降低怎么办？"唉！九七快到了，不接白不接。"

　　课堂上哄笑成一团。汤明哲再说："美国的经理都先看长期，再考虑有没有赚钱，所以多半选择No Go〈不接〉。"那中国呢？"电子派都会接，化工派都摇手不能接。"那要怎么办？有人建议："可以接下订单，再交给竞争者，"也有人说："自己发展低价产品。"

　　之于企业发展，批判性思考有助于创新；之于个人，批判性思考形塑不同的身价。

　　今年四月，趋势大师大前研一出版《思考的技术》，提出思考的价值：上班族年薪进入百倍差距时代。一个人大学毕业、过四十五岁那年，他将会面对三种可能：年收入五亿日圆，是新事业的开创者；年收入五千万日圆，则是非他不可的创意能力者；只是依照吩咐的知识蓝领，好的话大概有五百万日圆收入。

　　但是这样的工作都会外移到中国或印度："你必须觉悟，你的年薪可能会从五百万日圆降到两百万日圆。"他对于思考深度不足，提出警讯。_sd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