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文化的共性主要有两个字，一个是“信”字，再一个是“义”字。
　　我在市场经济初起时就说过，“中国如坚持发展市场经济，那么传统道德中的一个‘信字，必然重新得到人们的重视。”因为守信是市场经济的根本“游戏规则”。即使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中间也有几秒钟的时间差要靠信用来维系；更不要说信贷、期货、分期付款及公司上市等经济活动了。现在，一个“信”字虽然在实践中尚有待长期努力，但至少在道理上已经得到普遍认同了。

　　“义”的含意与作用比“信”要复杂丰富。《礼记·大学》篇提出“以义为利”，这在世界上是最早提出来的，说到了根本上。（《礼记》的作年不可确考，至晚是汉代）。我在十年前写过“以义为利”的文章，当时什么反应也没有。但近来却常常听到有人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便是“以义为利”的意思。“义”者，理也，就是正理、公理。做生意要赚钱，但要赚得合乎正理；不是歪门邪道，不择手段，市场经济中什么是正理？这包括四个方面：对国家奉公守法；对顾客精心服务；对同行按游戏规则来竞争，也要善于合作，力求互利；对员工尊重关心，特别要注意利益的分配。这四方面都做到了，那么发多大的财也是“以义为利”。

　　信和义是一切企业文化的共性。营造企业文化可以使用千变万化而富有力度的语言，但其中必须体现信义二字。尤其要强调的是，概括企业文化的语言不论多么漂亮，也比不上以实际行动来营造本企业的文化。

　　有一次我到一个城市开会，当地一位同志陪我乘车路过一条沿江的大道。这位同志指着前方一幢小洋楼对我说：“你看到前面这幢小楼了吗？”我说“看到了”。于是他对我说这小楼在解放前是什么单位，现在又是什么单位；不久前单位收到英国一家建筑公司的来信，说你们现在所用的房屋是本公司建造的，保用期 93 年，现在已经到期了，希望你们注意维修。他把这件事讲完了，我们两人都久久不开口说话，当然是都在思索，这件事的确很经得起思索。我所思索的主要就是信义二字，以及这两个字使这家公司长命百岁的道理。这家公司显然有百年以上的历史，百年之中它建造了多少房屋，它如何能对这么多房子都予以关注并表示负责而长达 93 年？这是什么样的企业精神！有着这样的精神支撑，难怪这公司要百年不衰了。至于信义以外的其它追求也就不言而喻了。

　　下面再讲讲：企业文化的个性问题。有三个要点：

　　第一要有特色。大家都搞企业文化，如果都是那几句话，就变成套话了，套话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企业文化必须有特色，要使企业内外的人一经见闻就留下深刻印象，即所谓“穿透力”。
这里说一个外国的实例。美国的贝尔实验室因为有不少独创性发明所以名气很大。它标榜的管理之道竟是“无为而治”四个字，高挂在办公室中。管理之道也是企业文化的表现。“无为而治”出于中国的道家思想，而且已成为汉语中的一句成话。管理高科技企业怎么能“无为而治”呢？习惯于中国式管理的人是无法理解的。中国的做法是订计划、批项目、给资金、定期完成、定期验收。但实际上真正的科技发明什么时候出现是很难预定的；因此以“无为而治”来营造宽松的氛围和自由研究的风气，倒比较符合科技研究的特点。所以“无为而治”就成为很有特色的管理之道。

　　第二个要点是着力点要小。所谓着力点，也就是突破口、切入点，这必须要“小”，“小”才便于集中力量去贯彻。假如好话都要放进去，那就必然成为套话，只能装饰门面。

　　着力点小，会不会流于片面呢？不会。因为只要把一点做透了，它必然会有张力。《礼记·学记》提出“敬业乐群”四个字，特别精练，在过去曾是一切从业者的座右铭。一个企业若是能使所有员工都做到“敬业乐群”，那么其它好结果就必然随之而来了，用不着多说。前面讲的“以义为利”也是这一类，你把它落实了，其它就尽在其中了。比如强调创新，就合乎一个义字。因为创新的根本目的是使顾客受益，并对国家乃至全人类有利。所以，因创新而获利真可谓“取之有道”。

　　第三个要点是可行性要大。

　　这一点其实最重要。企业提倡的东西要变为全体员工的实际行为，主要取决于三条：一是提倡的东西切实可行；二是有实际的机制加以保证；三是企业领导以身作则，带头实行。

　　以经营全球“沃尔玛”连锁超市而成为世界首富的沃尔顿家族，在其企业中没有标明成文的企业文化。但有几点已成为整个企业的牢固共识与行为惯性。例如沃尔玛的创始人山姆·沃尔顿因首创“女裤理论”发了大财，实际上就是薄利多销。他发现以 80 美分买进的货品，如果以 1 美元出售，其销售量竟然是以 1.2 美元出售的三倍。由此他得出结论：“单从一件商品上看，我少赚了一半的钱，但我卖出了三倍的商品，总利润实际上大多了。”为此就形成了一个机制，公司员工“只要看到其他地方的商品更便宜，都有权给沃尔玛的任何产品降价”。能够贯彻这一条，沃尔玛超市当然就大有前途了。

　　另外，公司在内部管理上是一个“倒金字塔”的关系，领导在整个支架的最基层，员工是中间的基石，顾客永远被放在第一位。“领导为员工服务，员工为顾客服务。员工的工资和生活享受不是从总经理那里获得，而是来自他们的‘老板——顾客。”

　　沃尔玛员工佩带的工作牌，上面有一句话“我们的同事创造非凡”，除姓名之外，任何人都不标明职务。公司内部没有上下级之分，直呼其名，营造了一种上下平等的气氛。

　　世界首富没有标榜什么企业文化，然而他们在简单而实际的行为中所蕴藏的企业文化内涵却是朴实而深厚的。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它绝对没有把企业文化当作广告来用。

　　中国在解放后进行社会主义的文化建设，提出一个核心思想就是“为人民服务”。这个核心很好：在思想上符合社会主义制度的性质；在道德上达到了很高的境界；尤其重要的是，它准确而积极地反映了“人人为我，我为人人”这一不以人意志为转移的社会人际关系。因此“为人民服务”很快就得到全社会的赞同。

　　但是在各类企业中，以“为人民服务”为核心来营造社会主义的企业文化，效果却并不理想。主要因为管理机制没有跟上，不严格执行奖勤罚懒来提高工作积极性，自然而然就形成了“大锅饭”与“铁饭碗”的机制，这很不利于生产力的发展。并且企业中普遍出现干群关系紧张和相互攀比严重。我们今天营造企业文化，仍然要以“为人民服务”为内在的核心，但却要把这个核心与管理机制（包括分配机制）紧密结合在一起。用切实的机制来保证“为人民服务”的实现；“绝不能让雷锋吃亏”。

　　最后要说说，企业文化的营造与弘扬，与企业领导管理层的身体力行、以身作则有极大的关系。现在有些企业找一些娱乐圈中的“偶像”、明星来做“形象大使”，真不知道这些人如何能体现真正有意义的企业文化。企业文化必须首先体现在企业管理层特别是“首席执行官”的身上。你就是企业的形象代表，就是企业文化的样板。别人当不了这个差使，你却非当不可。现在“儒商”一词相当走红，很多人想得到这个“桂冠”，但这个“桂冠”却是不大好戴的。有五条格言，都是儒家的经典原话，若能做到便是名符其实的“儒商”：（ 1 ）“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论语·颜渊》）（ 2 ）“以义为利。”（《礼记·大学》）（ 3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卫灵公》）（ 4 ）“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论语·雍也》）（ 5 ）“博施济众。”（同上）。

　　刚才主持人说，“任何一个国家和民族的企业文化，它的底蕴首先来自本民族的传统文化”，又说“优秀的企业文化必然根植于民族的传统文化之中”。这话说得很好，所以我想对原来的发言再作一点补充。

　　中华传统文化是高度智慧型的文化，它很能够为营造现代企业文化提供深厚的智力资源和丰富的道德启示。我想简单说说四个重要思想：第一，阴阳思想揭示对立的统一以及对立双方各向相反方面转化的必然性，这就告诉企业家居安应该思危，而绝处可以逢生。因此在安富尊荣之时应该谦虚谨慎；而在艰难挫折之中则应顽强进取。尤其要把握阴阳转化的契机，善于见微知著，洞烛先机，使企业不断抓住机遇，力求持续发展。第二，天人相应的思想可以帮助企业强化环保意识，在企业的发展中充分重视保护生存环境，维护生态平衡，节约资源，减少耗费。第三，中和中庸的思想是说要以“中庸”为手段来达到“中和”的目的。“中庸”不是折中调和，掩盖矛盾；而是强调人的行为必须准确有度，恰到好处；既不是不到位，也不是过了头。做任何事情都有比较准确的度，就能使整个局面进入“中和”境界，即多种事物、多种因素聚在一起却能够和谐共入，协调并进，实现多样的统一，复杂的平衡，取得“和而不同”、“和实生物”的效果。一个企业若能达到这种境界，当然就能够内和外顺、持续发展了。第四，修身克己的思想要求人们无论想做出多大的业绩，都应该“一是皆以修身为本”，反求诸己，一切都从提高个人素质、严格要求自己做起。这在中华传统文化中有特别丰富的思想经验。企业家如能真心认同这个思想并切实付诸实践，那就很有助于设计营造企业文化并成为弘扬企业文化的样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