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改革开放后进城打工的第一代农民工年岁的增长,其下一代已经长大,并越来越多地走向父辈们打过工的城市。他们年轻,视野比父辈更加广阔。他们常常因为自己的处境发问——在城市里,即便拥有偏安之一隅,但我们是城市人吗?能够像城市人一样得到基本的社会保障吗?正如一首时下流行的歌曲唱的那样,“有没有人曾告诉你我很在意——在意这座城市的距离”……他们的生活和心理状态,应该引起足够的重视,在建设和谐社会的进程中,他们是不应该被忽视的一个群体。
2004年,国家统计局、农业部以及劳动和社会保障部统计,目前中国外出农民工数量为1.2亿人左右;如果加上在本地乡镇企业就业的农村劳动力,农民工总数大约为2亿人。而这个数字每年都在递增。
仅重庆,截至2006年末,在渝农民工数量已达400万人,每年向外输出的农民工也有300万人。在这个庞大的农民工群体的背后,他们的子女数量更是庞大。
长期研究中国问题的法国著名政治学者、高等社会科学研究院教授MichelBonnin和Jean-PhilippeBeja博士曾就此做出判断:法国移民的第二代与中国农民工的第二代十分接近,而他们都被这个城市忽略过。
在巴黎政治学院的一场学术交流会上,两位学者认为“中国的户籍制度在制约着中国的农民工与城市的融合”,而解决问题的方法则是“考虑如何让农民工后代融合到城市社会中;要重视他们第二代的融合;要给他们跟城市人平等的待遇”。
镜头一 高二女孩:再苦也不回去
“就算再苦也不回去。”这话出自一个高二女孩张秋玉之口,她的老家在綦江永新镇。
两年前,张秋玉以589分考入了重庆辅仁中学。母亲程碧兰怎么也没想到女儿能考入主城的高中,回忆两年前拿到通知书的那天,程碧兰依然很激动,“我女儿过了联招线的,没有出择校费。老家的学校让我女儿留下来,条件很好,可是我们还是觉得到城里好。”
正是由于女儿的出色,程碧兰全家在主城团聚了。此时,她的丈夫已经在主城有八九年的工龄了。平时程碧兰跟着丈夫一起接些家装之类的散活。算下来,他们家一个月的收入也有1000元左右,除了要支付生活费和赡养老人的钱外,剩余的钱要交女儿的学杂费,还要为女儿将来读大学存上一部分。张秋玉每年的学费和住宿费在2000元左右,还有每个月400元的生活费。
为了节约开支,张秋玉全家住进了南岸区的阳光公寓——— 这里是政府给农民工建的廉租公寓,房租每天仅为1元。他们租了一间大约20多平方米的屋子。“女儿寄宿,一周才回来住一晚上。”
如今的张秋玉俨然一幅城里姑娘的模样——— 拉直过的头发随意地披着,穿着藏青色呢子大衣,怀揣着一款粉色的夏新手机。程碧兰说:“手机是女儿在福建打工多年的舅舅寄过来的,50元话费可以用两三个月。”
记者来到她们家参观,屋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破旧的沙发上放着几件衣服,靠门的矮柜上整齐地摆着碗筷,一切都井井有条。张秋玉的床头贴着三好学生奖状,床上还放着一个洋娃娃。
有一张城市户口,要一份保障,程碧兰说,这是她最大的心愿。
镜头二 城市户口:父亲的骄傲
书中自有黄金屋,可能是农民工教育子女做城里人的重要“法典”。信奉这个真理的孩子,在闯入象牙塔的时候,命运已经悄然改变。
从一名搬运工,到今天的劳务经纪人,叶家发上世纪70年代就进城打工。1988年,头脑灵活的他瞄准了劳务市场。如今,他已成为一名资深的劳务经纪人,家底不薄。女儿的嫁妆,以及儿子结婚时的新房,叶家发都出手阔绰。
对于物质的满足,叶家发已经觉得不算什么,最值得骄傲的还是自己的一双儿女。大女儿叶春秀是重庆第79中学的一名英语老师,儿子叶兴伟则就职重庆第八人民医院。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取得了城市户口,做了不折不扣的城里人。而姐弟俩说起自己的“成长史”,异口同声地称“不容易”。
“天刚亮就背着书包,走好几公里的山路去上学,做功课时遇到难题也只能自己琢磨,很少拿到零用钱,学校开家长会永远只有母亲去……”回首过去,兄妹俩不少感慨。“我们很小就明白这样的道理,要真正成为‘城市人’,只能靠自己奋斗。”大姐叶春秀说,她从小就告诉自己和弟弟,“只有得到一份受尊重的职业和稳定的收入,才能真正改变命运”。
镜头三 钢筋工:最大的寄托是儿子
每天早上7点,文代军便与父亲文远光一起走出家门,坐上驶往五里店的公交车,目的地是鲁能星城的工地,父子俩都是工地上的钢筋工。
文代军15岁时就从初中辍学,离开了江津农村老家来主城打工。虽然刚满22岁,但文代军已为人父。“我前年结婚,生了个儿子,嘿嘿。”文代军满脸笑容。“按农村人习惯,20岁出头结婚生子不算早。”坐在一旁的文远光接过话茬。
“我对读书不感兴趣。”文代军告诉记者,他从小学习成绩就不好。“我想进城打工,到城里看看。”文代军现在的手艺,是父亲传给他的。
“最开始我也希望娃儿能多读点书,拿到大学文凭后进城做些体面的工作,但他却不是读书的料。”虽然至今仍对儿子没能按照自己意愿成为体面的“城市人”而遗憾,但文远光对现在每个月能和儿子在项目部各领到2000元工资的生活,感到很满意。
文代军现在最大的寄托就是儿子,他说:“我就是希望儿子可以办城里户口,以后做一个地道的城里人。”
镜头四 留守儿童:不一样的城市梦
那些被留在老家,由老人抚养的农民工子女被称为“留守儿童”。
南川区三泉镇马嘴小学就有着600多名这样的少年儿童,其中14岁的张雪,是个品学兼优的孩子。学校每个都会进行月考,每次成绩出来后,老师要根据考试的总分和平时的综合素质,发放月考奖学金,第一名有30块的奖金,张雪自豪地说:“我从初一开始每个月都拿到30块。”
在同学中,张雪算是个见过大世面的女孩了,不仅多次来过重庆,而且还因为父亲在广东打工,去年暑假她还去了趟广州。对于外面的世界,张雪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到一个贴切的词来形容,最后用了一个字总结——— “好”。
张雪说:“我的理想是当一名主持人,我羡慕他们的口才和美丽的外表。”她还用奖学金订了《演讲与口才》杂志。
与别的孩子不一样,张雪不介意人家称她为“农民工子女”,她很自信:“农村的孩子能吃苦,城里孩子做得到的我一样能做到,我要证明给他们看。”城里孩子物质条件好,她表示“羡慕”,还说“我以后不仅要做一个城里人,我还想出国,把父母带到国外去”。
与张雪同班同学,又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罗永欢没有张雪的远大抱负,虽然月考奖学金,她每个月也能拿到10元或者20元。罗永欢的父母都在福建的一家制衣厂工作,照顾她和3岁妹妹的是奶奶。
罗永欢告诉记者,她从来没去过重庆,而在襁褓中的妹妹却比她幸运,还在福建住过半年,她说:“我太忌妒妹妹了。”罗永欢的理想是当一个白领,她对白领的理解是“很高尚、工资高”。然而矛盾的是,罗永欢心中的“城市”并不那么美好,混浊的空气、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甚至犯罪,就是她脑子里的城市。
“那你为什么还要进城?”对于记者的提问,罗永欢给出的解释是:“进了城才能证明我的成功,我可以在城市里挣钱,然后有了本钱回来建设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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